我好像是一个很爱做梦的人。
这九年,我只能梦到他鲜血淋漓地站在我的面前,让我次次哭醒。
后来,我只能梦到他带我吃喝玩乐,踏马高歌。
怎么办,我有点想死在这场美梦里。
1
霍家父子战亡,白马军全军覆灭。
时隔九年,好像所有人都忘记了。
就连我,也有些记不住霍骁的模样了。
那个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永远停留在他十八岁那一年。
夜里惊醒,我又是一身冷汗。
梨云及时端来一杯温水。
「小姐,又做噩梦了?」
「明日就是霍小侯爷的忌日,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你都会做几宿噩梦。」
将一杯水饮尽,我才稍稍舒缓下来。
「梨云,这次的梦不一样。」
「我梦见阿骁站在烈火中,大火一点一点将他吞噬,不论我怎么朝他奔去,始终触摸不到半分。」
「梨云,你说阿骁是不是怪我,在永别之前还在和他闹脾气,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梨云握住我冰冷的双手,把锦被扯起来将我盖好。
「小姐,不会的,霍小侯爷一向对你如珠如宝,舍不得让你受半分委屈,断然不会怪你的。」
「何况,那时候我们也不知,那将会是你们的永别啊……」
是啊,我们谁也不承想,那竟是永别。
那是九年前。
我才和霍骁定下亲事不久。
他却没有更多的时间陪伴我,反而是和那些朋友们四处纵马高歌,打抱不平。
甚至不小心碰碎了我们的定情信物——一只白玉镯。
那时我恼他,说好的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连定情信物都碎了,怕是所有承诺都作不得数。
一连好几日,我都将他拒之门外,任凭他在我房门口温声软语哄了好几日。
直到他告诉我。
「阿妤,明日我就要随父亲奔赴战场。」
等我打开房门时,他已经走了。
那夜我辗转反侧,一夜难眠。
第二日一早,便让梨云陪着我去了一趟莲因寺。
好巧不巧,我刚到时便下起了雨,可我还是听从主持大师所言,所求需诚心,一步一跪才求到了那枚平安符。
我心里还堵着气,不肯自己把平安符交给霍骁,只是远远的躲着。
梨云把平安符交到霍骁手里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目光朝我这边寻了过来,慌忙的躲开。
然后我就听到了一声大喊。
「告诉林时妤,让她等我回来,等我凯旋,第一件事就是娶她!」
然后便是一片起哄的笑声。
我虽躲在暗处,还是有一种被人窥破少女心事的羞涩。
后来,我便常常去城门口,望着疆场的方向。
只期盼他能突然出现在我眼前,告诉我一声,阿妤,我回来了。
这一盼,就是大半年。
在我的日思夜盼中,霍骁没能回来。
连尸首都没能回来。
马车拉着两副棺木。
一副里面是霍侯爷的尸体。
一副里面只有一套破烂的盔甲。
四下一片哀嚎,百姓纷纷下跪哭喊苍天无眼。
我不敢相信,吐出一口血便晕死了过去。
再醒来时,是在我的闺房里。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霍骁的影子。
那盆含苞待放的芍药是霍骁为我寻来的,那扇画工拙劣的屏风是霍骁亲手画的,那精致的胭脂盒是霍骁精心为我挑选的。
其实,霍骁并没有忽略我,他每日都会换着花样来哄我开心。
反倒是我,仗着他的喜欢,做尽了娇纵的事。
梨云眼睛都哭肿了。
「小姐,白马军全军覆没,霍小侯爷和霍侯爷都战死沙场了,而且……霍小侯爷尸骨无存……」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接受了这个事实,我也不记得我是怎么眼睁睁看着一捧又一捧的黄土将他埋在地下。
我只记得我的心,好像沉了下去。
2
又是一夜难眠,我望着窗外的月亮落下。
换了一身白裙,坐着马车去了霍家墓园。
如今的霍侯爷府算是凋零了,只余下几个忠心的奴仆和日渐憔悴的霍夫人。
见我来了,霍夫人用手绢抹了抹眼角的泪。
「阿妤,真是难为你记得,还每年都来一趟。」
我将霍骁平日里喜欢吃的糕点一一摆放好,再给他多烧了一些纸钱。
这次倒是怪了,我竟没有像往常一样不能自抑的落泪。
霍夫人叹息一口气,拉着我的手。
「阿妤,你为阿骁守了九年,该放下了。」
「你还有大好的年华,不要为了阿骁蹉跎了你的一生啊。」
我浅笑着摇头,「我这一生只愿意做霍骁的妻子。」
不论是九年,还是余生,我的心里只怕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这些话,霍夫人几乎每年都会同我说上一遍。
她既能理解我痛失所爱的痛苦,也心疼我花样年华却活成了望门寡。
可她也晓得,我这个人啊,看上去乖巧懂事,实则执拗得很。
霍骁也是个同样执拗的人,偏偏拗不过我。
定亲那日,霍夫人揪着霍骁的耳朵,哈哈大笑。
「臭小子,总算有能治得住你的人了。」
曾经的霍夫人也是明媚张扬,可失去夫君和儿子让她成了一朵迅速枯萎的昙花。
送别霍夫人以后,我将头探出马车。
「梨云,今日我总觉得有人在看着我。」
梨云也掀开了马车帘子,四处张望了许久。
「小姐,没人呀。」
我点点头,
「许是我多心了。」
几日后,父亲早朝回来便病倒了。
阿弟怒目圆睁。
「还不是那个废物皇帝,竟然用皇命逼阿爹把阿姐送入宫去。」
「阿爹岂不知你的性子?只怕你为了保全和阿骁哥的情分,宁愿去死,父亲又怎会舍得?」
「阿爹抗命,废物皇帝居然对阿爹恶言相向,直直把阿爹气病了。」
原来大病一场的源头竟是我。
阿爹为文官之首的丞相,却颇有些读书人的傲骨,皇帝如此羞辱他岂能承受得住?
尤其那还是他一心扶持的君主。
我急急往阿爹的卧房而去。
「可请了太医?」
林时谦跟在我身后,扶着我踏过门槛。
「阿姐宽心,正好阿霁哥回来了,如今正在给阿爹看诊。」
我的步伐不由得慢了下来,有些不敢置信。
「齐霁?他回来了吗?」
林时谦肯定的点点头。
我不由得又加快了脚步。
到父亲卧房门口时,正好碰到齐霁出来。
一见到我,齐霁一如既往笑得得体又温润。
「林小姐有礼。」
我的目光却不由得看向他身旁那个背着药箱的陌生男子。
模样我确认没有见过,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齐霁不动声色的站到我面前,堪堪挡住了男子。
「林小姐可是来询问林丞相的病情?」
这才缓过神来,有些尴尬的移开目光。
「是,请问齐公子我父亲病情如何?」
齐霁摇着蒲扇,「许久不见,林小姐倒是忘了在下的医术。」
「小姐宽心,丞相并无大碍。只是气血攻心还需要长期调养。」
我点点头。
「不知齐公子可有归处?」
齐霁看了一眼身旁背着药箱的男子,笑着摇摇头。
「不知可否在府上叨扰?」
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我还有很多事需要齐霁来告诉我。
3
探望完父亲,便朝着客房走去。
齐霁倒是丝毫不见外,悠闲的晾晒着草药。
而那个背着药箱的男子正站在他身边低语着什么。
想来是太过急切,我半分寒暄都来不及说,开门见山。
「齐公子,我想了解一下关于九年前白马军靖关一站之事。」
「若我没猜错,当时齐公子也在边疆吧。」
齐霁是霍骁挚友,学得一手好医术。
虽然我曾嘲笑过他们幼稚狂妄,可齐霁的医术我是十分佩服的。
当年霍骁跟随霍侯爷去了边疆,没多久齐霁便离开了京城。
白马军靖关一站以后,连同齐霁也失了音讯。
齐霁倒是坦然点头,指了指身旁的男子。
「林小姐冰雪聪明。」
「这位名唤……阿尧,曾是霍骁副将,也是靖关一战白马军唯一的活口。」
「林小姐有何疑问,问他便是。」
提到靖关一战,那名叫阿尧的男子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我望向他,那股莫名的熟悉感更甚了。
「阿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