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祭日当天,我不得已误拿了他的佩剑。
只因扫墓之时有人行刺,为了保护年幼的少将军我险些丧了命。
赶退刺客后,少将军捡起一旁的剑将我刺伤后丢下悬崖。
他看着我身负重伤,却又只能在悬崖底大声求救时笑出了声。
“别以为你用了我父亲的剑救了我,就会感激你!”
“你这样的人只能做我父亲一辈子的影子。”
山上的落石连续砸在我身上,却怎么也比不过我的心口的痛。
看着这个我曾经以血喂养长大的孩子。
我不再流泪也不再生气,只是失望地闭上了眼。
十年之期已到,我凭什么还要做他人的替身。
1.
刚将重伤过的我抬回府里时,季亭熠叉腰嚣张地要将一行人赶出去。
“没什么实力还企图当什么大英雄,受伤也是活该。”
伤口处的毒发作起来,护卫们见状赶忙跪在地上恳求少将军放行。
“放行可以,把我父亲的剑寻回来,那是当初与母亲大人的定情信物。”
提及季尉源他像个爱戴父亲的乖孩子,可再望向我时却是滔天的恨意。
生得珠圆玉润,浑身满是戾气。
我心底五味杂陈,开口拆穿,“季亭熠,撒谎也要有个度。”
先郎将与洛寒花的定情信物是一根玉簪,现如今正插在洛寒花发间。
被我斥责的季亭熠没有半分心虚,反而更加嚣张起来。
他气红了脸,像纸做的老虎一般威胁:“今日放你进去,之后别求着离开,有我在别想好过。”
说完愤愤地下令开门,背对着不肯看我一眼。
我也不似以往再去他面前讨好逗趣。
挥手下令命守卫去请大夫,其余人则加快脚步将我抬去房间。
还未赶到房间,就听到守卫的急报:季亭熠不准去众人去为我请大夫。
即使是守卫偷偷去请,也无一人敢来府上替我疗伤,就因为季亭熠私下都吩咐好不许为我医治。
好在我曾经为季亭熠学了许久的医术,房间里也有好些丸药可以一用。
偏偏这时我的房间起了火,还没赶到便能闻到浓浓的烟味。
火势蹊跷,压根救不回来。
多年收集的药材也悉数化为灰烬,随风散去。
恰我焦急伤神时,季亭熠带着火折子从屋檐上跳了下来。
他得意地冲我开怀大笑,“你害死我的父亲还敢用你的脏手碰他的剑,这个小小的惩罚只是开始。”
他幸灾乐祸想要欣赏我落败的样子,可我终于还是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季亭熠自觉无趣,索性叫来下人朝我浇来一桶又一桶的冷水。
正值寒冬腊月,血水泥泞间我恍惚又看到了自己刚入府的那日。
我带着单刀飞镖,骑上骆驼。
从自由的西域来到了困住我一生的皇城。
可这偌大的将军府偏偏要禁锢住我的一言一行,就连我的过去也必须舍弃。
“留着也无用,有时间不如多去照看季亭熠。”
我亲眼看着陪伴我多年的单刀飞镖融化在了铁水中,房间里钻研医术的书籍却越来越多。
从一个病弱孩童再到如今意气风发的少将军,我用了十一年。
可现在这一切的消散,也不过半刻而已。
一阵眩晕后,我似乎看到了极为熟悉的玉簪。
再抬头,洛寒花姣好的面容清晰地印入眼帘。
果真是亲母子,那份骄矜和对我的嫌恶事怎么也掩盖不住的。
她伸出手来,还像往常那般等待着我的搀扶。
偏又找补似地提前开口:
“事情我全都明白了,你也不必介怀。”
“真要细究下来,你季照林死罪难逃活罪也难免。”
见我迟迟没有动作,她的眉间颇有些不悦的意味。
唯独侍女向她提醒了一下我的伤势后,面色才柔软下来。
“季亭熠固然有错,可他到底还小,你是想同一个孩子斤斤计较吗?”
下人收到命令火速带着蛮横的季亭熠回了房间。
就连我四周的血迹也被清理干净。
我的卧房终是支撑不住,轰然倒塌化为灰烬。
好似那些费尽心思研究的医书和药丸从来不曾出现过。
就如同我与她们母子相处的十年,无论我如何拼尽全力依旧不如府内养的一条狗。
不过是白做努力。
所幸洛寒花到底不忍我这番模样,将我移去她的房间后,吩咐下人去请了大夫。
她将我扶在怀里喂些止疼的汤药,却在擦拭我嘴角时开口:
“今日是尉源的祭日,孩子难免伤心任性了些,不如今晚我们圆房,也当作是你的补偿了。”
这番温柔的话语,却像刀一般在凌迟我的身体。
成婚多年,却从未有过圆房。
第五年时她无意中了迷情药,再也忍耐不住爬上了我的床。
喜悦还没来得及爬上我的心头,她就命人将我赶了出去,另挑了个戏子在我的床上解了药。
“我还是忘不了尉源,若是圆房有了孩子对亭熠不公平。”
“再有一个孩子只会分走你的爱,以后还会自相残杀,亭熠要走的路我要给他铺好。”
如此十年,我见证了无数的男人在她塌下承欢。
今日,却也终于是轮到我来受这份恩宠。
在洛寒花眼里,我应该感激涕零小心翼翼地接受这份赏赐。
可我还是止住了她解衣的细手。
“洛将军,十年之期到了,签了赎身契后,也好放彼此一个自由。”
2.
屋内的旖旎因为我的这番话荡然无存。
洛寒花撕破温柔的伪装,嘴角勾起嘲讽的怒意。
“又在无理取闹些什么,你还当真对着一个孩子不依不饶?”
“况且你作为他的父亲让他险些遇害,刚刚嬷嬷还来禀告亭熠吓得做了半夜的恶梦,再相逼就是你过分了。”
父亲和过分这俩词居然用在了我的身上。
我低下头不禁自嘲地想起了过往。
当年作为镖师的洛寒花在途中遇到强盗抢劫,寡不敌众时是我的长兄季尉源拔刀相助。
这位贪玩的洛小姐最终还是回了将军府,从此只记得我的长兄,却忘记了我这位暗恋她许久的小喽啰,
一战成名后更是不顾家里反对,让长兄赘入将军府,自从家里也添了许多风采。
长兄从岌岌无名的平民,一下成了洛寒花最得力的神武大将军。
二人情投意合,是不可多得的恩爱夫妻。
只是可惜平壤一战,兄长中了埋伏战死沙场。
季家忧心天赐的富贵就此无缘,派专人将我这个没有名分的孩子寻了回来。
偏偏洛寒花钟情于季尉源,不肯再婚,可病倒的季亭熠确实需要有人照顾。
两方协商过后,立下十年之约,名义上是洛府贵婿。
实则是将我的卖身契给了洛寒花,既无六礼,也并未向官府申报。
若说做了十年夫妻,倒不如说是做了十年的奴才。
我不再回忆,淡淡地望向了洛寒花。
“只是想要自由在洛将军这里也算过分吗?”
“我当了十年的奴才,受尽了冷眼,就连外人也议论纷纷,对你们也不是好事。”
听到此话的洛寒花少了几分凌厉,她带着心虚的语气试探道:
“圆房后有了孩子,自然可将卖身契烧毁,从此以侧君的身份常伴左右......”
我果断地摇了摇头,我这一生就是因为没有身份颠沛流离。
我怎么可能还会让自己的后代也这般痛苦。
在我的示意下,仆人拿出我早已备好的账本和库房钥匙。
“早在之前我就命人打点好了府里的账目和库房,府里的一砖一瓦我都不会带走。”
“此后洛府的事务我不再料理,季亭熠的病理应交给更厉害的大夫治理。”
洛寒花生气地将账本等物一并摔在地上。
她头也不回地踩了过去。
“不知好歹的东西,狗都喂得熟,你却不行。”
“念在你今日重伤,你说的这些话我权当没听过,接下来好好去柴房里反思。”
去往柴房的路上多有颠簸,可我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厅堂内热闹的景象。
众位高僧点亮长明灯,齐齐诵唱经书为季尉源祈福。
我拖着病躯自嘲地笑了笑。
兄长就连祭日也是这么热闹非凡,却无一人知道今日也是我的生辰。
或许洛寒花在我初入府时曾记得过一段时间,也为我大肆操办过繁华的家宴庆祝。
可明明在入府前一个月里长姐多次嘱咐我,隐瞒好自己的生辰还要去模仿季尉源的言谈举止。
偏偏洛寒花还是通过一碗长寿面知道了,那时的她温柔地抱住我承诺往后单独给我过。
心酸涌上心头,就连何时被抬去了马棚都未察觉。
季亭熠高傲地仰着头,不屑地咒骂我。
“我看母亲还是对你太好了,你这样贪慕虚荣的人和畜生住一块才对呢。”
见我想要开口,他叫来仆从往我嘴里塞满马粪。
腥臭味差点让我窒息而死,可季亭熠却扬起唇角,继续让仆人加大力度。
可我还是能发出微弱的呜咽声,季亭熠烦躁地用银针狠狠扎上我的哑门穴。
细说起来,这扎针的本领还是我细心教导出来的,如今却用在了我的身上。
当年长姐等人将我接回来后,把病弱的季亭熠交给了我
她眼里噙着泪花,“照林你漂泊半生,总得有个家。”
说不动容是假的,似乎我只要乖乖听话也能分到季洛两家的一点爱。
可十年过去了,洛寒花冷淡视我如空气,季亭熠恨毒了我。
十年一梦,终究还是到了要醒的这一刻了。
3.
直到半夜折磨结束,我才被抬回柴房。
之前收拾好的行囊,我让丫鬟取了出来。
隔天长姐带着外甥林瑞卿来了洛府。
林瑞卿还未踏进房门,季亭熠就扑上去撒起娇来。
“叔父你终于来看我了,我最喜欢你啦,你和父亲大人那么像,可比某人强几百倍呢!”
“这次我还跟着叔父学诗,才不和某些上不得台面的人耍枪弄棍,叔父你来做我父亲好不好呀?”
原本府里下人就因我是西域出身不懂礼仪,处处苛责于我,是当时小小的季亭熠护住了我。
原来他在心底也是瞧不上我的。
林瑞卿抱起他轻轻地拍了两下,“不可胡说,放你父亲听到该不高兴了,此事全是你母亲做主,叔父爱莫能助。”
回过头像是突然发现我的存在,惊愕过后打了招呼。
“亭熠还小,嘴上没遮拦,还望见谅。”
自小亭熠便十分黏我,直到林瑞卿频繁来到洛府一切都变了。
我看着他假意道歉,实则炫耀的发言,突然觉得好没意思。
还未转身,季亭熠就带着林瑞卿往书房赶去,途中故意将我撞倒在地。
估计是去找洛寒花撒娇要换个父亲的事,如此也好。
刚想撑着病体站起来时,我同父异母的长姐愤怒地踩上我的手。
“怎会一个女子的心你都留不住,照林你未免有些太废物了。”
“这瑞卿与洛将军越走越近不是好事啊,难不成你还真要让我儿子去做我亲弟弟的替身不成?”
我没忍住委屈,下意识问了句那我呢,怎么不问问我愿意吗?
长姐拧眉,像是对我质问很不满,“那怎么能一样,你和我儿子天差地别,况且你出了洛府还能去干嘛呢?”
原来每个人都是宝物,唯独我不是。
我这种人能做季家的牺牲品就已经是天大的幸福了吗?
见我脸色难看后的长姐又放柔了声线劝我。
“照林昨日的事我听说了,孩子小顽皮了些况且如今我们季家还要靠洛府生活,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再说亭熠的病根也还没根治,你舍得他再出意外吗?”
我平复好委屈,淡淡开口:
“季家本就与我没有太大的干系,你的恩情我也还了十年,现在我们两清。”
“瑞卿总归比我好,亭熠交给他照看没什么不好。”
长姐一下子猩红了双眼,暴怒地扇了我一巴掌。
“当初真是错看了你,原以为你是个良心人,当初我和尉源就不该求情给你医治,他也不该在西域时再救你。”
我的母亲是府里的傻姑,父亲喝醉了酒见她模样标志连哄带骗生下了我。
可新鲜劲一过后,我几乎成了府里的乞儿。
十岁那年发了疫病,我最是严重,本该被赶出去时是季尉源姐弟求情给了我一碗药。
可后来家里还是嫌我太脏,将我逐出府外,在长姐眼里当年的恩情我就是赔上性命也还不完。
我揉了揉面颊止痛,说出隐忍多年的事实。
“药的恩情我已经还清,至于当初押镖季尉源救我一事却大有蹊跷。”
“明明当初是我将洛寒花从尸山血海里背出来,昏迷后季尉源却成了英雄,真正的救命恩人是我,瞒了这么久还不够吗?”
长姐说不过我,听了下人的耳语后,愤恨地瞪了我一眼后匆忙去往书房。
身后传来熟悉的香味,洛寒花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身后。
一行人皆捧着珍稀药材和飞镖花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