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前一天，我出车祸撞断了双腿。

老伴打掉了肇事者的门牙，发誓找最好的律师替我主持公道。

儿子哭着围在病床边，恳求医生不留余力地治疗我。

刚推出手术室，我却听见儿子压低了声音说。

“爸，就算你想快点给雯雯阿姨一个名分，也不用找人开车撞我妈吧？我妈又窝囊又蠢，你随便说点好话，没准能骗得她心甘情愿让雯雯阿姨住进家里，还能伺候你们俩。”

老伴将我的点滴输液速度调到最快，一脸不耐烦。

“雯雯等了我这么多年，我年轻时不娶她是因为不想她和我一起吃苦，现在条件好了，我必须风风光光地把她迎进门，你妈成为一个废人，才不会欺负雯雯。”

“放心，为了补偿你妈，以后我会给她一口饭吃。”

滚烫的泪水滑落，打湿了枕头。

明明我准备退休后，即将去肆意地享受自己的人生。

而最终毁掉我的，正是我掏心掏肺付出的美满家庭！

1

“明天国家级骨科专家过来讲座，正好医院可以帮你们联系一下，能否看看病人的情况。”

老伴沉默半晌，摇头道：“不需要。”

医生诧异地瞪大眼睛：“刚才的手术只能确保病人脱离生命危险，如果不让专家看病治疗的话，病人的两条腿就要截肢了！”

“病人和我妈的年纪差不多，她还没过几天退休的清闲日子，后半生就要坐轮椅，甚至独自下不了床……”

儿子有些犹豫：“这么严重啊？传出去我妈是个残疾不会让我没面子吧？”

“够了！”老伴厉声呵斥。

他打发了医生，转过头对儿子说：“事已至此，我们必须保证你妈彻底变成一个废人！她越惨，你雯雯阿姨搬进来才过得越舒坦。”

“往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让别人知道我们的想法，你好不容易考的体制内工作就黄了！”

“我的公司形象也会受到影响。”

儿子应了一声。

输液点滴的速度太快，扎得我手背生疼发凉，那股凉意渗透进了骨缝里。

我和老伴结婚四十年，陪他从一无所有到有车有房、年入百万。

前阵子老伴过生日，他说等我们金婚那年，他要热热闹闹地办个大典礼。

老伴温柔且专一，儿子孝顺懂事。

我曾以为我是最幸福的女人……

可我错了、在最开始就错了……

眼眶又酸又涩，我控制不住地抽泣出声。

老伴连忙来到病床边，一如既往地牵起我的手，轻声安慰：“怎么了？是不是疼醒了？你哪里不舒服？老婆，你别吓我……”

儿子用最快的速度喊来医生，眼睛通红，用哭腔说：“医生，你们快看看我妈……”

老伴肩膀颤抖，咬牙切齿道：“都怪肇事者！我一定要让法律给他重罚！让他这辈子吃牢饭！”

任谁看到这一幕，都会觉得老伴和儿子是发自内心地心疼我。

我盯着他们的脸，有些迷茫。

和他们生活这么多年，难道以前的温馨和睦都是装出来的吗？

我不确定。

不过唯一确定的是他们带给我的伤害和谎言都是实实在在的。

医生又给我开了一针镇痛药，又说起明天骨科专家要来的事。

老伴忽然紧紧握住我的手：“老婆，我不相信国内这些专家，我和儿子带你出国治疗好不好？国外的医疗条件比国内高出一大截！”

“你等我一段时间，我联系国外最好的医疗团队，肯定能治好你的腿！”

我默默地抽开了自己的手，舌根蔓延密密麻麻的苦。

出国到底是为我好，还是老伴故意拖延治疗的时间？

我迎上老伴的目光，问：“结婚的时候你说过一辈子不辜负我，如今我不想变成残疾……”

老伴愣怔一瞬，摸了摸鼻子。

“好端端的你突然提这个干什么？放心，我不会让你残疾的。”

老伴自己都不知道，他撒谎的时候就会摸鼻子。

我彻底死心，垂下了眼眸。

2

下午，护士照例给我的腿上药。

掀开被子的那一刻，扑面而来的首先是腐肉的臭味，伤口严重溃烂冒脓。

第一次看到创伤的老伴顿住，震惊得表情一片空白。

儿子握紧拳头，眉头皱得死死的。

我的状态不太好，一直昏昏欲睡。

老伴给我盖上被子，然后和儿子一起走出病房。

门虚掩着，我听到了两人的窃窃私语。

儿子问：“我妈之前在网上认识的几个阿姨打电话问情况，我怎么回？”

老伴嗤笑一声：“你妈太幼稚太天真，在网上认识了几个自称常年忍受家暴的女人就想帮助她们，女人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她们被打怎么不想想自己的错？女人就该打到她们听话不敢反抗。”

“赶紧用你妈的账号解散那个家暴互助群，把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人都删了！”

我揉皱了床单，心就像被一刀刀凌迟！

三年前，我通过网络认识一个网名叫叶子的女人，她比我大两岁，隔三差五会在网上分享自己做的面食点心。

为了给挑食的小孙女做好吃的，我关注了她的账号，偶尔在后台和她聊天。

叶子邀请我进了一个几十人的群聊，通过她，我认识了更多聊得来的朋友。

有一天，叶子哭着给我打电话。

她说来到了我的城市，希望我能帮帮她。

我立刻去酒店找到了叶子，原来叶子常年忍受老公的家暴，她老公不用拳头打工挣钱，却用拳头对准了弱小的妻子。

叶子被打得脑震荡，浑身是血，她实在忍受不了于是这一次选择离家出走。

叶子哭得满脸是泪：“我提离婚，身边所有人都劝我忍一忍就过去了，我都忍半辈子了，还差最后十几年吗？谁家夫妻没有一点小摩擦？”

“就连我生的儿子都不支持我！”

我后来才知道不止叶子一个人。

群里的许多女性要么被家暴过，要么正在遭受家暴。

我成立了一个群，主要目的帮助这些被家暴的群体。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我发现除了女性，也有被家暴的男性承受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

无关性别，暴力就是暴力。

我的网络账号涨了十几万粉丝，本来我准备退休后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其中……

但是都被老伴和儿子毁了。

他们不仅毁了我，还毁了许许多多等待帮助的人……

老伴和儿子用各种理由不给我手机，不过我还是在住院第二天借了护士的手机。

登上账号，铺天盖地的诋毁和谩骂席卷而来。

【哟！大善人装不下去了！你这个臭娘们不是在网上蹦跶得挺欢吗？终于想通下架所有视频拦？】

【哈哈哈！肯定是官方都看不下去出手了！这种大女人的思想恶心透了！】

【兄弟们，我今天才发现老婆进了什么家暴互助群，气死老子了！亏老子平时对她那么好！一会儿我就打她出气！看她还敢不敢！】

【楼上的兄弟开直播吧，我就想看贱人挨打！】

除此以外，一些群友纷纷在我的账号下方留言。

【发生什么事了姐姐？】

【我等你回来。】

【大妹子有啥烦心事？跟我聊聊？无论钱还是人，我都能出！】

【不管发生什么，我相信姐姐，因为我周围的人没有一个理解我，只有你支持我离婚！】

留言区暖心的话语渐渐驱散网络恶毒的戾气，凝成了我眼角湿润的泪花。

那么多的人还等着我……

但偏偏我的双腿废了，我连站都站不起来。

今天来看望我的是儿媳和刚上小学的孙女。

孙女抬起头，细声道：“奶奶，你哭了。”

她蹦下凳子，给我拿了一张纸巾，亲自帮我擦拭眼泪。

“奶奶别哭，学校老师教我们怎样编花环，等奶奶出院，我给奶奶编一个最漂亮的！”

儿媳一边倒我的尿壶我一边说：“妈，现在医疗技术这么发达，绝对能治好你的腿。”

我看着善良的孙女和儿媳，她们不知道，有老伴和儿子从中作梗，我的腿好不了。

闭了闭眼睛，我用手机拨通了一个海外号码。

“叶子，你能帮帮我吗？”

3

打完点滴，我正在睡午觉，睡梦中感觉到有人正在推我。

老伴的眼睛发亮：“老婆，雯雯过来看你了！快起来！”

李雯雯捧着一束百合走进病房，配上她的白裙长发，衬得仙气飘飘，完全不似六十岁的女人。

我打了个喷嚏。

老伴知道我不喜欢花，却还是把李雯雯带来的百合放在我的床头。

儿媳埋怨地嘟囔：“她来干嘛？妈需要好好修养……”

儿子瞪了儿媳一眼，警告她没事就抱孩子回家去！

儿媳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忍气吞声地带着孙女走出病房。

李雯雯坐在床边，她是老伴的青梅竹马，这么多年一直没嫁人，经常和老伴暧昧不清。

每次我发火，老伴都站在李雯雯那一边。

老伴说：“我和她认识那么久，要是想发生什么早就发生了，我还会和你结婚吗？”

“姐姐，你出车祸把我担心坏了，我还特意给你织了一双袜子。”

我冷冷看着她。

李雯雯这才表演出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立即道歉：“不好意思，我忘了姐姐要截肢了，对不起……”

李雯雯说有些饿了，老伴马上说他亲自开车去市中心的餐厅。

儿子说有个会议要开，也和老伴走了。

病房一时间就剩下我和李雯雯。

李雯雯微笑着想帮我盖被子，我身子一闪躲开，然而下一秒李雯雯用被子狠狠捂住我的脸！

挣扎间，我扯到了伤口，痛若剜心！

李雯雯一双阴冷的眼睛瞪着我：“看你这幅样子，你还想逃？”

“没想到吧，我和你老公早就在一起私定终生了，不过他那时候一穷二白，我舍不得浪费大好年华和他赌，所以干脆劝他找一个老实本分的女人做保姆。”

“你老公的心始终在我这儿，连你出车祸都是他策划安排的。”

我痛苦地喘息，喉管发出呼哧呼哧的声响，犹如破旧的风箱。

“其实一开始我想直接撞死你算了，不过你老公念着旧情舍不得，还想给你留条命……”

“你说你有什么值得他心软舍不得的呢？你长得没我好看，追求者也少得可怜……”

我死死盯着李雯雯那张脸，突然发出一声轻嗤。

“也许，因为我是合法的，你永远上不得台面。”

李雯雯倏地沉下脸，良久，嘴角上翘：“你还不知道吧？我让你老公偷拍你的照片和视频发到网上，我再假装你的小号，骗那些想向你寻求帮助的傻子……”

这些年陆陆续续有人伪装成我的小号，骗粉丝的钱。

我举报一个还会有一个小号出现，根本举报不过来！

李雯雯哂笑：“我说会找律师帮她们打官司，她们就真信了，把辛苦打工的钱转给我，然后我再拉黑她们……”

“对了，如果我心情好呢就会把这些傻女人骂自己老公的聊天记录发给她们的另一半，她们被打得遍体鳞伤居然还没怀疑我，甚至求我快救救她们。”

“托她们的福，我在网络上有了不少追求者呢……”

我一怔，霎时间眼底充满愤恨！

4

病房响起惨叫声！

拎着高级餐厅包装盒的老伴推门而入，一眼就看见摔倒在地的李雯雯。

“雯雯！”

他跑了过去，我愤怒地撑起身子，却因为重心不稳摔倒在地！

未愈合的伤口裂开，鲜血染红了绷带！

我疼到眼前一片白，汗水沾湿了头发。

“腿……我的腿……”

我喃喃自语。

李雯雯捂着肩膀说疼，老伴看向浑身血腥味儿的我，沉默了一瞬间，很快生气地指责：“你好狠的心！腿废了却不耽误用手推雯雯！”

“雯雯特意过来看你，你不感谢就算了，为什么推她！”

“医生！医生快来看看雯雯！”

进来的护士和医生都被吵嚷的老伴和李雯雯吸引。

每个人都选择忽视我。

没有一个人。

没有一个人扶我一下。

我躺在地上等着那股生不如死的疼劲儿过去，迷蒙间，有人抱起我放回病床。

我睁开眼，竟是比我高一个头的儿媳。

儿媳喊来医生和护士重新包扎我的腿。

落日余晖一点点铺满病房，忽然间，门被推开。

穿着一身名牌的叶子急匆匆跑进来，拉住我的手，仔仔细细上下打量我。

“怎么样？还好吗？医生怎么说？你为什么不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就像曾经叶子向我求助，我毫不犹豫地帮忙。

这一次叶子成为了拉我离开深渊的救赎……

叶子坐飞机回国前就让助理联系了国外最好的医疗团队，她迅速办理好了我的转院手续，跟她一起的两个保镖也收拾好了我的行李。

我深吸一口气，突然不知道怎么跟儿媳道别。

“妈。你就放心地和叶阿姨出国治疗吧。”

儿媳笑了笑：“我和安安等着你伤好后，健健康康地回来。”

我鼻尖一酸，儿媳是家里唯一一个支持我、理解我的亲人。

儿媳发自内心地说：“妈，谢谢你这么些年帮我一起照顾安安，谢谢你为这个家的付出，你早就应该追逐自己的抱负了。”

我重重地点了下头。

两个小时后，我们抵达机场，叶子是航空公司vip，拥有单独的贵宾室。

我躺在贵宾室柔软的沙发，接通儿媳的视频邀请。

通过视频，我看见老伴扶着李雯雯从诊疗室出来。

李雯雯惨白着脸：“都怪我不好，我送的礼物让姐姐生气了，我一会儿去给姐姐道歉。”

“雯雯你没有错。”

停顿了下，老伴继续说：“结婚这么多年，我太惯着她了，算了，我一会儿和她聊聊。”

手机铃声响起。

老伴接到儿子的电话：“爸不好了！外界媒体听说我妈出车祸，为了流量夸大其词，说是你雇凶杀妻！因为你外面有了别的女人！公司的合作方打电话询问到底怎么回事？再不澄清的话，他们就要取消订单！公司的资金链就断了！”

“我妈呢！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找到我妈！让我妈亲自出面澄清！”

儿媳安静地站在老伴的身侧，我清晰地看见老伴的呼吸一滞，迈开大步朝我的病房走去。

病房内，空空如也。

老伴疯狂地搜寻病房的每一个角落，揪住护士的领子，大声质问。

“人呢！住在这儿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