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十四岁那年,娘得了花血病。
我问爹,娘会死吗?
爹说不会。
然后,爹瞒着村里人在院子下面挖了个地洞。
那是特意为娘准备的。
一
花血病,也叫僵尸病。
人和畜得了这种病,血会变成五颜六色的颜色。
然后,会变得神志不清,残暴嗜血。
这种病不知起源,不知传染方式,在村里蔓延了数年之久。
村里一旦有畜牲得了花血病,会被立即处死。
而人,也不会例外。
爹一向很小心,可娘还是得上了。
这年,我十四岁。
傍晚,刚从学堂回来的我,遇见了纺织下班的娘。
我调皮的趁其不备扑上去,但娘却没有抱住我。
于是我抬起头,与娘浑噩的眼神对上的瞬间,看清了她的状态。
佝偻着身子,头骨好似大了一圈,将脸皮勒的紧紧的,显现出皮下交织密集的血管,五颜六色。
『儿子,救救我……』
娘用喉咙挤出沙哑的声音,我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瞳孔。
花血!
我立马远离了娘,又慌不择乱的跑回家喊爹。
爹听闻后脸色煞白,带上我焦急的出门寻娘。
『快一点,再快一点啊。』
路上,我不知道爹在嘟囔什么,直至找到娘时,我看到娘的身旁已经远远的围满了村里人,又看到爹的脸色更白了一度,我才明白。
娘要死了,被村里人发现,他们不会放过娘。
『老张来了啊,情况你也看到了,小玲是命里有这一劫,躲不掉,你们是夫妻,就交给你来处理吧。』
村长是个驼背满脸麻子的的老太婆,她刚好能够到爹的肩膀,便拍了拍,眼神晦暗。
爹阴着脸沉默许久,不得不说了声好。
村长麻婆挥手驱散村里人后,爹带着我走到娘的近前。
『张……救我……』
娘的身上已经开始长出细小的灰鳞,这些灰鳞正在堵住娘的喉腔,让娘近乎要说不出话。
听村里的老人说,这是花血病的第二轮病变,要赶快处死,要不然会产生没人见过的第三轮病变,到那时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可爹,却答应了娘。
『放心,有我在,谁也伤害不了你。』
……
爹把娘带回了家,然后把娘关进了院里的铁笼中。
铁笼是自花血病出现后,家家户户必备的不时之需。
夜已深,娘的声音消失,变成惊悚至极的嘶吼。
『嗬嗬嗬……』
这吼声是娘发出的,让我头皮发麻。
借着月色,我看到娘已经被灰鳞盖满身,只露出一双猩红嗜血的眸子。
爹站在铁笼外直视着彻底失去理智的娘,一言不发。
我小心走出屋子,来到爹身旁。
我问爹,娘会死吗?
爹说不会。
然后,爹出了门,告诉我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许再走出屋子。
漆黑的夜里,我听着渗人的嘶吼,躲在屋里心悸不停。
突然,吼声停了。
我心中疑惑,便来到窗户跟前,小心探出头。
一片死寂的院中,铁笼门开了!
接着,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戳了一下我的后背。
似乎是……鳞片!
二
这一刻,我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砰砰——
我僵硬的转过头,一张挤满麻子的脸映入眼帘。
是悄无声息进来的村长麻婆,她在用手指戳我。
『你爹呢?你娘呢?』
麻婆板着脸,一连问出两个问题,可是我都不知道。
见我晃着脑袋,麻婆的脸色凝重到要滴出水。
而正当她要发火时,吱呀——
门开了,是爹。
爹费力的走进来,因为他的背上,还有一具烧焦到无法分辨的尸体。
『小玲在这,我刚给烧了。』
爹把尸体丢在麻婆跟前,麻婆拧着眉,半信半疑的低着脑袋看了又看。
然而仅仅只能确认,这是个女人。
『老张,你跟我说实话,这真是小玲?』
麻婆询问,爹点头。
两人对视,气氛一下变得沉寂。
不多久,麻婆迈步离去,半途又突然转过身,意味深长的警告。
『老张,这事关村子安危,我希望你不要骗我,不然后果不是你能担得起的。』
爹再次点头,麻婆缩着瞳孔回过身远走,萎缩的身影消失于黑夜中。
这时,我再也忍不住开口问爹,那真是娘吗?
爹微笑着摇头,紧接着,他带我来到院中,示意我靠近铁笼。
我不明所以,然来到铁笼跟前,看到铁笼底部那深如渊的地洞,我明悟了。
娘在下面。
因为接近洞口,就依稀可以听到娘的嘶吼。
爹瞒着所有人在院子下面挖了个地洞,他说这是特意为娘准备的。
只是看着他那逐渐狰狞的笑,我怎么都佩服不起来。
天亮,娘死的消息传遍村子。
村里人纷纷夸爹大义,一片欣欣向荣。
但也有悲伤,一个老农跪在大街上痛哭。
他的女儿昨晚丢了,找遍村子也没有找到。
得知这个,我下意识看向面色不改的爹,一阵胆寒。
那具烧焦的尸体,八成就是那老农的女儿。
爹杀了她,然后残忍的烧成那副模样。
我无法想象,一向老实本分的爹会去做这种事。
但一想到是为了娘,我还是鬼使神差的藏在了心里。
可是后来我发现,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一个星期后的一个晚上,地下的娘像是发了疯,竭力的嘶吼。
这次的嘶吼声,我在屋里都听的一清二楚。
爹此时不在家中,我有些慌。
怕被外人发现,我来到洞口试图劝说。
不料想竟真的有效,似乎是听见了我的声音,娘不叫了。
然后,娘像是在拼力掐着嗓子,一字一字的挤出了一句生涩的人话。
『救……我,快……杀……了……我。』
救娘?杀娘?
愣神后,我读懂了娘的意思,顿然大脑轰鸣。
原来娘从头至尾,让救她的意思,其实是把她杀掉!
现在我明白了,看来是爹误会了。
不对!
爹比我要了解娘,而且爹和娘待在一起的时间最长。
娘不可能没对他说过!
如果是这样,莫非……
细思极恐间,身后有树枝被踩断打断了我的思绪。
转过身,我看到了爹。
他一如既往的神情和蔼,只是那双泛着凶亮的眸子,仿佛要刺穿我的灵魂。
三
『你在干什么?』
爹冷冷开口,我便把娘的状态复述了一遍。
不料爹听后不仅不担心,反而眉宇间透着喜。
借着这份喜,爹没有再为难我,甚至晚饭做了我最爱吃的饭菜。
我吃撑了肚子后,爹给我递来茶水。
只是这茶水,越来越辣。
等我大醉时,我才明白这是酒。
『儿子,你娘有没有跟你说些什么?』
趁着我酒劲上头,爹背着手微微笑着开始询问我。
我有意说出实话,可眼神撇到爹身后的镜子,我瞬间清醒了。
爹背着的双手中,拿着一把斧子!
他在试探我,或者说,他想杀我!
我额头冷汗直流,一个劲的摇头。
在爹看来,我这只是喝的满头大汗。
所谓酒后无虚言,爹便放下了斧子,恢复成那个老实本分的样子。
但我,已经彻底看清了他恶魔的面目。
于是酒醒之后,我假意出门走走,实际上,我找到了麻婆。
『村长,我娘没死,她被爹给囚禁了……』
我向其揭露了爹的所作所为,这是我思虑良久做出的决定。
麻婆听后,一脸的义愤填膺,召集大批居民就要去兴师问罪。
而在这途中,我看到了那个丢了女儿的老农,踌躇一秒后,我把真相告诉了他。
『张泽!我要把你千刀万剐!』
老农红着眼,崩溃喊叫,感染了众人。
所以步伐加快,很快就来到了家中。
进入院子中,我掀开遮挡布,地洞赫然出现在大家眼前。
现在,他们彻底相信了。
『你们干什么!』
爹闻声从屋子里走出,脸上挂着被看光的那种阴晴不定。
他看我的眼神,格外阴沉。
关键时刻,我鼓足勇气没有怯。
老农最先冲上去,对着爹拳打脚踢。
『你疯了!』
爹扯着嗓子欲还手,但却被随后上前的村民死死摁住。
等爹被打的满脸血后,麻婆制止了老农来到爹的身前。
『杀人,藏花血病,老张,你这次犯得错谁都救不了你。』
『都是一个村的,我劝你现在老实交待一切,别让自己遭罪。』
麻婆严肃告诫,然爹却笑出了声。
『哈哈哈,信一个小屁孩也不信我?想要真相,好,真相就在地洞里,想要就下去。』
爹笑的森然,笑的所有人心里都没了谱。
一行人相互环顾,最终在主心骨麻婆的决定下,一同下去。
地洞深处黑到极致,等脚能够着实地后,众人点燃了火把。
火光很亮,照出一条细长的通道。
众人沿着通道向前,来到最终端,看到了一副棺材。
再没有娘的嘶吼,只有一副棺材安静的伫立在地。
没错,是直直立起来的。
众人谨慎的打开棺材,然后,看到了肤色青白的娘,已没有灰鳞,变回了人样。
娘闭着双眼,没有气息,看样子已经死了多时。
事实在眼前,立马就有一些怨恨的目光锁定了我。
就连麻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黑着脸马不停蹄的离开了地洞。
众人见状纷纷随同,只留我一人在原地发呆。
娘真的死了吗?
我看着娘的尸体,变得呆滞。
这时,我像是看到了幻觉般。
娘的睫毛动了,接着,娘睁开了眼睛。
嘴角上扬,这一笑,说不出的妖艳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