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

2024-01-10 14:11:545295

1

在我们村子里有这样一个说法,把怀孕将生的母狗刨肠破肚,吃下成型的狗胎。

若这一胎是公狗,吃下去的人就会生儿子。

反之,则会生女儿。

这一年,我三岁,父亲抱回来一只母狗。

诡异的事发生了。

1.

「二娃,你找到狗了?」奶奶的声音从门口直直的传进了屋子里。

母亲做活的手一顿,面无表情的起身径直走向了门口,不一会就传来了母亲笑盈盈的声音「可算是找着狗了。」

我耷拉着脑袋,对母亲的转变习以为常,自我出生以来,母亲人前人后便是两幅模样。

外人都说母亲贤惠,是个福星,嫁给我爸以后这个家走运了许多,唯一不好的就是这么多年也没能添个男娃。

每当这时,我都免不了遭一顿臭骂,这一年,我刚三岁,动辄打骂的事对我来说已是家常便饭。

好消息是许久未曾怀孕的母亲终于怀上了。

奶奶高兴的拿起香去山上的庙观里还愿,回来时心神不宁的让我爸去找个母狗。

我们这个村子靠山野兽遍地都是,独独缺了狗,尤其是母狗,走遍整座山也找不到几只。

看着父亲带回家的这只土狗,我嘴一撇,心下念道这又是我那父亲偷的别家的,

母狗怀着孕,一瘸一拐的跟在我爸后面,进了院子便自来熟一样的窜进了厨房。

我看着乱窜的母狗,心里酸溜溜的,迟早都要被吃掉不是吗?

一根棍子径直敲到了我的背上。

「走什么神?还不给狗添个窝去?耽误事我砸死你。」父亲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

我理了理乱糟糟的衣服,看着父亲身后面无表情的母亲,开始找个家伙什给母狗做窝。

本来我在这个家中的地位就形同虚设,母狗一来,平常还能捡着块肥肉吃的我,连肥肉渣渣也碰不到了。

我不喜欢这只狗,狗的眼睛总是直勾勾的盯着我妈,仿佛随时都要上前扑咬一口。

父亲抱着个罐子,碰都碰不得,他用这个罐子给母狗喂饭。

吃不饱的日子太难受了,半夜被饿醒爬起来找吃的,闻见罐子里的肉香,我三步并作两步爬上灶台。

还未等我掀开罐子,父亲的声音如鬼魅般响起「你在干什么?」

我瑟缩着转身,只见父亲闭着眼睛,好似没有看见我一般,旁若无人的抱着罐子推开门出去了。

窗台上趴着母狗,朝我吐着舌头。

我跟着父亲出门去了村东头的树林,母狗跟着我,不远不近,三米的距离。

父亲抱着罐子去了坟头,那是我早亡的妹妹的坟。

话说起来,我并不是家里独女,母亲上一胎怀了两个,双胞胎,只活了我一个。

听村里人说我妹生下来就没有气息,胡乱找个地方就埋了。

至此,母亲元气大伤,再也没有怀上过,这些年来,奶奶寻的方子没有一百也有一万了。

母狗这个方子还是村里的老传言,但是我们这个地方狗不常见,尤其是母狗。

上年纪的人说母狗这方子触霉头,用的人祖祖辈辈都会被诅咒。

我奶不信,她说再倒霉也没有绝户倒霉,生不出儿子在村里就挺不直腰杆。

我回头看了看身后跟着的母狗,第一次感觉到了安心。

再回头时已经没有了父亲的身影。

一阵风刮过,阴森森的,有了母狗的陪伴,我壮着胆子上前。

我妹的坟头草比人高,学着大人模样我跪下磕头,我的日子不好过,想来也到还是有条命在。

这一跪,跪的是我早死的妹妹。

母狗呜咽两声,瘆人的紧。

它又跟着我回到了家。

2.

母亲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饭量也比之前大了许多,也不忌食,逮着啥吃啥。

吃饱喝足就坐在门前晒太阳,那母狗就趴在我妈脚边。

偶尔割猪草回来时,它会冲我摇摇尾巴。

一个算命的路过口中念念有词「罪过罪过。」

我奶瞧着这道士面善,笑眯眯的请他给我妈肚子里的孩子算命。

道士看了看我妈,又看了看母狗。

「肚子里的是个死胎。」道士指着我妈的肚子一字一句的说道。

这一句话惹恼了我奶,举着铁锹就要打死道士。

大街上聚满了看热闹的人。

「那是我孙子,死道士,识不识货啊?」奶奶撸着袖子破口大骂。

母狗依旧趴在我妈脚边,眼睛里闪着光。

最后是我父亲从地里赶回来才制止了这场闹剧。

我奶不由分说的给了我一巴掌「站在门口看热闹,生你有什么用?」

我捂着脸,站在角落默不吭声。

母狗看见我被打,嚎叫一声扑向了我奶。

我奶舍不得打母狗,嘴里骂骂咧咧的做饭去了。

倒是我妈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摸着自己的肚子,不知道她想起了什么。

下午放羊的时候我又遇见了那个道士。

「你妈肚子里的是死胎,死胎借魂才能生下来。」道士得了我好处,又见我实在想听,坐在地上就开始给我讲。

「你家里的人是不是晚上到处走,喊他他也不应?」

想起父亲之前一系列诡异的行为,我重重的点了点头。

「那就对咯,母狗肚子里的狗胎是第一魂,你父亲身上就是第二魂,人有三魂七魄,少一魂就会变得痴傻,现在死胎刚刚凑齐两魂。」道士拍了拍手。

「给你个符,贴在身上。」道士随手拿出一张纸,扔给了我。

「我保不了你的家人,你拿着这个符,能保住你的魂魄不被收。」道士起身走了「有缘再见。」

再次回到家时,我又被打了一顿,原因是放羊回来晚了,耽误了我妈吃饭。

我没停住脚步,紧接着就去给我妈端饭。

心里藏着事,摸着口袋里的符,我怎么也睡不着,听到门外有响动,我蹑手蹑脚的起身。

看着我奶揣着一个篮子,身后跟着我爸,俩人又去了我妹的坟头烧纸。

母狗摇了摇尾巴,直愣愣的盯着我。

原来死胎的第三魂是我奶。

3.

母狗的肚子越来越大,它马上就要生了,这几天父亲忙的很。

他要时刻注意着母狗,确保母狗这一胎里是个公狗胎。

赶着热乎的给炖了,让我妈喝下去。

我妈越来越懒,整日躺在躺椅上晒太阳,谁家做什么吃的她一闻一个准。

鼻子比狗的还灵。

父亲和奶梦游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精神也越来越差,相反的是,母亲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一到夜晚,父亲和奶奶的一问一答经常将我吵醒,偶尔我也会守着他们,每日的行程都是去我妹的坟头溜一圈。

这样大的声响也惊不到母亲半分,我心下生疑,趁着俩人去我妹坟头磕头,我爬上了我妈的床,伸手探了探鼻息,没有一丝生气。

我妈已经是个死人了吗?

「妮,你不睡觉来我这干什么?」鬼魅般的声音响起。

我回头发现母亲不知何时醒了,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僵硬的摸了摸我的头。

这不是我妈,我妈从来不会摸我的头。

我拔腿就跑,边跑边捂着胸口发烫的符咒,符咒就是我活下去的唯一方法。

身后的妈妈已经没有了平日懒散散的样子,她模仿着狗走姿,匍匐趴在地上,撕咬着朝我奔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哨声传来,妈妈顿了一顿,一头栽倒了地上。

我身子发软,也跟着倒了下去,心脏剧烈的跳动。

4.

小道士背着我妈,牵着我回了家。

「符纸还没用吧?」小道士拉开灯,找了根棍子在地上画着奇形怪状的符号。

「没有。」我惊魂未定的拿出怀里揣着的符纸,余光瞥向床上躺着的母亲。

她的呼吸早已平稳,估计是睡着了,但是肚子依旧是个诡异的形状,像是胎儿在肚子里乱踹,但是我妈像是没什么知觉。

道士口中念念有词「魂魄出,人型定……」边说边拿针扎我妈的手,取了血,在窗台和门口稀稀疏疏的撒了一圈。

「我爸和我奶……」我跟在道士屁股后头念叨。

「你真奇怪,听村里人说,你家里不待见你,怎么你还担心他们的安全?不恨他们吗?」道士转过身,眸子里满是戏谑。

「恨,但是恨也没办法,他们要是死了,就没人管我妈了。」我扣着手指。

「这样啊。」道士点了点头,余光瞥向了床上睡着的母亲。「或许你妈妈不这样想呢?」

月亮爬上了窗台,一丝光亮照在母亲的脸上,亮晶晶的,像是一滴眼泪。

「你现在去床上挨着你妈,等会你爸和你奶就要回来了,记住,谁喊你你都别答应,哪怕是我。」道士说完这句话就将我抱上了床,自己匆匆的锁上了房门,守在了外面。

接连不断发生的事情使我一直绷着根弦,听着身旁母亲的呼吸,竟也渐渐睡了过去。

睡的迷迷糊糊,门窗被砸的哐哐响,伴随着几声狗叫,突然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姐姐,姐姐。」

我的身子像是有千斤重,眼皮耷拉着睁不开。

「姐姐,是我啊,我是你妹妹,姐姐,我被埋在树林里,他们去找我了,你怎么不去看我啊,你怎么不答应我?姐姐他们要把我变成男孩……我变成男孩就能回来找你了。」

小女孩的语气温温柔柔,突然间变换了语调「姐,我把爸爸弄死了,你说他该不该死?为什么掘我的坟,就该死,全都该死。」

「你说该不该死?」尖锐的声音似要把我的耳膜震碎,手脚突然被缠住,动弹不得。

就在我要坚持不住呼喊的时候,一双温暖的手捂住了我的耳朵。

我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又过了许久,半梦半醒之间,我摸了旁边一把,水腻腻的,带着一丝土腥味。

我皱着眉头不敢睁眼,小道士的声音传来「我把坏人赶跑了。」

我正想出声,嘴巴被捂死,那双手并没有松开我,我冷汗直冒,这个人不是小道士。

「桀桀桀」沙哑的笑声传来,「乖女儿,我是你爸爸呀。」

那人似乎贴在我旁边,腥臭味直往我鼻子里钻,我忍不住的恶心。

「死女人真狠,拿自己的身体当容器就是为了报复我,当初就不该把她买回来。」父亲越说越气,伸手扯着我的脖子,「我掐死你这个孽种,不信她不心疼。」

胸口的符咒渐渐发烫,窒息感传来,我渐渐脱力没了意识,歌谣声在我耳边响起「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女儿……」

5.

第二天天一亮,我睁眼身旁早已没了母亲,屋内遍布着杂乱的两三个脚步,满是撕打的痕迹,连昨日小道士画的符文都被踩的乱七八糟。

我挣扎着起身,一照镜子才发现脖子上明显的掐痕。

昨晚父亲真的回来了,他想杀死我。

思绪纷乱,我不自觉的扣紧自己的手指,低头才发现昨晚小道士给的符纸碎成了灰。

我走出房门才发现院子也混乱的不成模样,房梁上也挂着狗撕咬留下来的咬痕。

现在家里就我一个人,一想到这我的鸡皮疙瘩就起来了,父亲和奶奶生死未卜,小道士和母亲又没了踪迹。

转身发现门口围满了人。

「照我说,他们家就是自作自受,那二婆子念孙子都念疯了,什么禁术都信,遭报应了吧。」

「你不知道昨天晚上那闹的,又哭又叫,我都没敢出门看。」

「二婆子的儿媳妇本来就是买来的,见不得光的买卖,还害死了自己的一个孙女,我看啊,就是那女孩来报仇的。」

听着周遭的谈话声,我摸了把脸才发现眼泪早已糊了满脸,「原来他们不是瞎子,他们知道我跟我妈过的不好,只是懒得管,装看不见。」

我一岁多的时候,我妈坐月子没恢复好,村医说再也生不了孩子了。

自那以后,我奶对我妈动辄打骂,大冬天扔一堆衣服让我妈去河里洗,河水早就结了冰,用路边的棍子砸碎,淘水上来,一来二去手生冻疮流血都是家常便饭。

我爸生意田里有什么不顺,只要惹的她不高兴,扫帚就落在了身上,被骂着晦气,还不能停下手里的活。

我奶一直没放弃让我妈在怀一个,屋内常年混着苦涩的中药味,今天在神婆那里求了副汤药,明天又在村头庙里烧了香。

我一直以为村里人不出来说句公道话是因为看不见,今天我才知道,没有看不见,只是选择了视而不见。

6.

我哭着跑出人群,越跑越远等我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迷了路。

正当我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何时身后跟着一条母狗。

还是家里那条狗,但是肚子早已平整,没了怀孕的样子。

我心下一惊:母狗已经生了吗?那我妈呢?

狗朝我汪汪直叫,不停的示意让我跟着它走。

我跟着母狗跑,阳光照的后背发烫,回头才发现母狗引我来了奶奶祈福求子的破庙里。

破庙杂草丛生,被野草覆盖,灰厚厚的积了一层,时不时窜出来几只老鼠。

庙中央的佛像也断了条手臂,佛像脸上满是狰狞的裂痕,早已没了慈祥的样子,供台上放着奶奶前几日还愿烧的香,还有一些贡品,都被老鼠啃食完了,留着一些碎渣渣,满是蚂蚁。

我绕着佛像转,果然在佛像后面发现了发黄积灰的禁书。

「借胎生子,借母狗成型胎,以母体为容器,亡子骨灰为引,引魂进,子出母亡。」

我手一抖,禁书掉落在地上,溅起一层灰,给母狗喂食的罐子里放的是我妹的骨灰,掘墓取灰,让母狗吃下去借胎,吃下母狗肚子里成型的狗胎,最后再下转胎药,把我妹变成男孩。

母亲无法怀孕已成定数,母狗只是一个幌子,他们想一命换一命,拿我妈去换儿子。

母狗突然嚎叫起来,阳光斜斜的照到了佛像的一侧,一面镜子反光,我身后赫然站着父亲。

我尖叫着转身才发现,镜子反射的只是父亲的画像。

不知何时被贴到了庙里的墙壁上。

上面写着:二十九号买家。

我发了疯一般伸手擦着墙上的灰迹,整整一墙的贴纸,拐卖交易的对象记录。

我在墙上看到了小道士的画像,名下却没有题字,一时间我摸不透小道士到底是不是参与过这场交易。

「这所破庙就是打着祈福的幌子建的,本意是隐藏贩卖交易,小孩,你能活下来多亏了你的妈妈。」小道士拖着脚步慢悠悠的从门口走了进来。

他身上沾染了不少的泥土,走过来带着一股血腥味,昨天在门外守了很久吧。

「你没伤着吧?」

道士脚步一顿,似乎是没料想到我会问这句话,他轻笑「你倒是跟你妈一样。」

「我妈在哪?」听到她说我妈,我焦急的询问。

「你现在也知道了子出母亡。」

听见他的话我不由得后退,眼泪蓄满了眼眶「我妈死了吗?」

道士似乎没料到我会这样想,连忙冲我摆手「没有,我把那个罐子里的骨灰换了,胎型根本没成。」

「那我妈到底在哪,昨天晚上到底是不是我爸回来了?我奶奶又在哪?」我揉了揉发涩的眼睛。

「我……」道士正想说些什么,身后传来了打闹声,我被他扯到了神像后,一群人乌泱泱的涌进了破庙,手里无一例外的拎着家伙什,边走边骂。

「天杀的,现在开始来报复老子了是吧。」

「对啊,当初买的时候可不是这种说法。」

我看着人群中各种熟悉又陌生的脸,背后冷汗积了一层又一层,这些是墙壁上贴着的交易买家。

「人都死哪去了?」

「大哥,这破庙都荒废好几年了,估计那些人早就不干了。」

「现在人跑了,让我们到哪里去找?钱一收就不管了?」

我的嘴巴被小道士死死的捂住,发不出一丝声响,母狗也跑的无影无踪。

慢慢的破庙人越来越多,几乎墙上照片里的人都到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