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娘失踪后，爹就在村口用泥捏出了一尊泥菩萨。

爹每日跪在泥菩萨面前乞求娘能平安归来，却总不让我靠近。

爹说我是水命，天生的克泥菩萨。

我不信。

于是有一天，我偷偷摸到了泥菩萨身前。

然后我听到了娘的声音，从泥胎里传来……

一

泥菩萨，顾名思义，是用水掺泥土捏造出来的如人般大小的菩萨。

菩萨这种东西，垂目长耳，有四脚六手，只存在于幻想中。

所以村里人捏出来的，堪称四不像，格外的丑陋。

不过，村里人倒是对这所谓的泥菩萨格外信奉。

不管是村里谁家出了啥事，只要无力解决，都会在村口那块荒地上捏一个泥菩萨出来。

然后，整日的虔诚祭拜。

他们认为这样做，泥菩萨便会暗中出手帮助。

我在远处看得想笑又卑怜，对此嗤之以鼻。

然而，事实却狠狠的给了我一巴掌。

前段时间，老王家的闺女失踪了。

老王急得焦头烂额，找遍整个村长都没找到人影，便连夜捏出泥菩萨祭拜。

没想到过了两天，他闺女竟真的回来了。

起初我把这归咎于碰巧。

却不曾想，老张家闺女也于不久后失踪。

也是通过祭拜泥菩萨，让其平安的回来了。

凡事再一不再二。

这诡异的现象，让我不禁对泥菩萨起了几分狐疑。

期间我试图找到失踪的原因，以此来彻底消灭村里的封建迷信。

可是，失而复归的老王及老张家闺女，全都疯了。

我见到她们时，全都缩在墙角，脸色煞白，瞳孔如麦芒般收缩到极致。

『不、不要过来！不要……』

她们见到我，像是见到了十分恐怖的东西般，胡乱扑腾，惊恐的呓语喃喃。

村里的老医师对她们下了定论，是被吓疯的。

难不成是村外的荒郊野岭里有什么怪物?

这是村里人的一致猜测，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

这让土入半截的村长不得不被迫站出来主事。

由于两人都是黑夜失踪，他便下令天黑后所有人紧闭房门，不得外出。

同时，他还安排了村里年壮的汉子三两成群，轮流在夜间站哨，防患于未然。

这般缜密的应对措施，确实起到了作用。

一连数月，村里再无人口失踪。

久而久之，村里人的恐惧也随之消散。

继而，夜间的村子又开始活跃起来。

本该站哨的爹偷摸着如往常般出去烂赌，而娘，则一脸揪心的抹黑出门寻爹。

娘试图劝说死性不改的爹回头。

临别时，娘把家里最后一点积蓄交给了我。

她让我好好保管，老实待在家里绝对不能出门，务必要等她回来。

我听了娘的话。

然后到深夜，昏昏欲睡的我听见了娘的呼唤。

『小雪，小雪……』

这声音朦胧又鬼魅，带着阴凉的气息。

揉了揉眼睛提神，我循着声音打开房门，看到了不远处树下的娘。

有月光照耀，我看到娘磷白的脸皮卷起，在笑着朝我招手。

『小雪，拿上家里的积蓄，快到娘这里来。』

『哦哦，好。』

我回应，随即没有犹豫的揣上那几个银元，大踏步朝娘靠近。

然而在即将踏出大门时，娘的神情突然变了。

『小雪！不要过来！快跑……』

娘的面孔骤然扭曲，圆瞪的双眸中充斥着惊恐。

她的焦急喊叫，让我僵住了身子。

我大脑宕机般看着她，看着她还未说完，便被身后冒出的一只裹满泥的手，堵住了嘴。

二

这泥手，跟村口泥菩萨身上的那些手好像。

恍惚间，我看到娘死死的攥住嘴上的泥手，不断挣扎。

可是，娘的反抗徒劳无功。

『嘻嘻嘻……』

没过几秒，伴着不知从哪传来的格外尖刺的笑声，那只泥手把娘的脑袋往上板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

接着，娘支撑不住顿然摔倒。

『娘！』

缓过神的我冲着那片半米深的草丛呼叫。

然而，娘没有回应，那里无任何动静。

手足无措中，我想起了娘的话，立马向着反方向跑去村中心。

『来人啊！爹你在哪！快来救救娘！』

一路上，我扯着嗓子大喊。

终于唤来了爹，也惊动了村长和大部分村里人。

『走，大伙跟着小雪去看看。』

我把目睹的全程告知后，爹刻意压低目光，在遮掩两个不停打转的眼珠，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村长，则沉下脸，带着温怒沙哑开口，领着村里人赶往娘遇袭的地方。

显然，村长生气了。

我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气，所以我猜测，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一群人举着火把，浩浩荡荡的来到我家门前那颗树下。

然而却是，空无一物。

娘消失了。

准确来说，是娘失踪了。

成为村子里第三个失踪的人。

『快，快去请泥菩萨！』

村里的老一辈赶忙对爹吩咐，爹听后没有犹豫，立马拿上泥铲赶去村口。

爹动作很快，趁着天亮之前仅两个小时，就捏出了一个一米五左右，和娘一般身高的泥菩萨。

天亮之后，爹在泥菩萨面前摆上香炉以及鸡鸭鱼肉等各类祭品后，便双膝下跪开始虔诚祭拜。

我在不远处听的清楚，爹在乞求娘平安归来。

忙完之后，爹让我放心。

可一想到老王老张家闺女那疯癫颠的模样，我怎么放得下心。

我担心娘回不来，又担心娘回来后变得神志不清。

忐忑之中，我下意识掠过爹，挪步靠近前方的泥菩萨。

这是我第一次对封建迷信低头，娘的失踪，让我忍不住也想上前乞求一番。

可刚走没几步，爹就伸手把我拽住。

『不行，你是水命，天生的克泥菩萨，你不能过去！』

爹龇牙咧嘴，目光坚定。

但在其眼神深处，我发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慌乱。

呵呵，水命?

听起来比泥菩萨还要扯淡。

加上前不久他的异常，至此，我对他的疑心来到了顶点。

于是，我佯装顺从，沉默着离开。

入夜，爹睡得香甜。

似乎是梦到了高兴的事情，流着哈啦的嘴角一直挂着笑容。

我起身冷冷的注视，很难不把娘的失踪联想到他的身上。

趁爹熟睡，我轻声出了门。

今夜没有月亮，天空阴暗无比，夹着沉闷的雷声。

是乌云，看来要下雨了。

念此，我脚步加快，不多久便来到了村口。

接着，我一步步走到那尊泥菩萨面前，紧跟着便是失神。

像，近距离的观察下，这尊泥菩萨的面容实在是跟娘太像了。

爹还有这种手艺?

我不由得猜想，但下一刻，我否定了这个猜想。

轰！

『小雪，救我……』

震颤大地的雷鸣骤然响起，一道灼目的闪电紧随着撕裂天空。

伴着乍现的光芒，我看到了泥菩萨的脸在蠕动，听到了娘孱弱的声音从泥胎里传来。

猛然间，我明白了。

这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泥胎！

这是爹，在娘的身上镀了一层泥！

难怪会如此的像，难怪爹能捏的这么快。

一切解释通后，我不可置信的心悸。

『娘，我、我这就救你出来。』

我慌张回应，伸出手就要触碰泥菩萨。

然而，我止住了。

因为又一道雷鸣炸响，接着在光芒中，我看到了眸光晦暗的爹。

他不知何时到来，就站在一侧离我五米左右，森然的盯着我，似笑非笑。

『小雪，你要干嘛?』

三

下一刻，爹脸上的笑意敛起，怒然冲我暴吼。

『我让你不要来，你为什么不听话！』

爹鲜有的训斥我，额头青筋暴起。

他以为这样能唬住我，但我对此却不以为然。

因为我觉得他不配，甚至打心底，我认为他根本就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烂赌，烂醉，家暴，游手好闲。

这些不堪的陋习全被他沾染个遍。

自我记事起，我从未见他为家里付出过什么，更不用说为我。

要不是娘拼着瘦弱的身躯苦苦支撑，这个家估计早就散了。

所以对他，我没有半点尊敬，有的只是厌恶以及憎恨。

有些人的坏，是刻在骨子里的，无法改变。

爹就是这样的人，他念不得娘的好，如果可能，娘也不会经常被他打的鼻青脸肿。

再加上此刻的所见所闻，我完全有理由怀疑，是爹拐了娘。

他想要娘死。

如此一来，他不仅可以霸占家里最后那点积蓄，更可以领取到村里分发的意外死者抚恤金。

拿到这些钱，他就又可以烂赌烂醉了。

呵呵，多好。

我冲着爹冷冷的笑，爹也注意到了我穿透灵魂的目光。

似乎是我看出了他内心藏着的丑陋，爹不自然的打了个寒颤。

紧接着便是恼羞成怒。

『你在笑什么！妈的，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跟你娘一样的贱货！』

爹憋红脸，喘着粗气摊开手掌径直朝我奔来。

他想打我，不过我并不害怕，也没有躲避。

因为下一刻，村长的声音响起。

『小陈啊，咱们村子可不兴打孩子。』

村长带着些许来看戏的村里人踱步走来，他开口，让爹即将扇在我脸上的巴掌悬停在半空。

爹皱眉看向村长，显然在疑惑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几秒后，爹就明白了。

于是他转过头，再次看向我，眼神中的火气到达顶点。

『你把大家伙都喊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爹压深目光，竭力控制着处于爆发边缘的情绪质问我。

对此，我笑得更冷。

『不干什么，我只是觉得娘要是死在你这个人渣手里，我会后悔一辈子。』

啪！

话音刚落，清脆的巴掌声紧随而至由我的脸颊上响起。

终究是村长没有拦住爹，也可以说是我赤裸裸的揭穿，让爹彻底的气急败坏。

『你个贱货胡说什么！我打死你！』

『陈大东，住手！』

爹的手掌再次抬起，好在村长这时赶到近前，近距离的老辈气场让爹收起了放肆。

『哼，等回到家我再收拾起。』

爹黑透脸放下手，不由分说的拉起我的手就要带我离开。

我尝试反抗，无奈爹的力气太大，失败了。

不过我怎么可能让他如愿，于是我冲向村长大声喊道。

『娘被爹裹进了泥胎里，娘就在那尊泥菩萨里面！』

此言一出，村长愣住了，一众围观的村里人也不可思议的长大了嘴。

而爹也僵住了身子，然后黢黑的脸瞬间变得毫无血色。

爹惊魂过度般看向我，连带着牙齿都在打颤。

『你、你说什么?』

我以为爹的害怕来源于诡计被识破，便直视他再次开口。

『我说，娘在那尊泥菩萨里面，你要杀娘。』

紧接着我目光转向村长。

『村长，快打碎那尊泥菩萨救娘出来，娘快被捂死了。』

我语气带着恳求，可村长却没有动。

他还处于呆滞中，呆滞的神色中带着无边恐惧以及抗拒。

『不行、不行，不能毁坏泥菩萨，这可是大忌。』

村长一个劲的摇头，就连周边的村里人也惶恐的点头，认同村长的话语。

这一次，换我愣住了。

我没有想到，根深蒂固的封建迷信会害人到这种地步。

『小雪，娘……不行了，快救救娘……』

伴着呼啸的风雷声，娘的声音再次传来。

声音不大，传到耳朵里却异常清楚。

『听到了吗，娘在求救，快救救她！』

有了这个声音的实证，我再次希冀的看向村长。

然而，仍旧没有一个人动弹。

甚至，他们竟妄自菲薄的在摇头，表示没听见。

我被气到了，非常生气。

气愤之中，我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了爹的束缚。

『娘，我来了，我来救你！』

心急下，我捡起一块石头，冲向泥菩萨。

随后，爹的叫声从身后响起。

『不要、不要！』

这声音竟比我还要急切，像是死了人般凄厉。

我没有理会，来到泥菩萨近前，用力甩起石块砸了过去。

于此同时，阴沉的天空雷鸣奏响，如天谴般恐怖。

一滴雨水，滴溅在飞去的石块之上。

轰隆！

嘭！

下雨了，泥菩萨碎了。

不过，里面却没有娘。

有的只是，泥菩萨碎裂的脑袋之上，咧到耳朵根的嘴角，和眼角的一行血泪……

『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