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坚强的妈妈给我发来一条消息。
叫我不要回家。
没想到那竟然是我们最后一次联系。
回村后奇怪的爸爸和奶奶笑得诡异的对我说。
[既然回来了,就别走了。]
01
马上就是六月毕业季了,就在我庆幸着终于可以带着妈妈离开那个窒息的家的时候,我收到了一条微信消息。
妈妈的微信头像是一张我小时候模糊的老照片。
[不要回家。]
为什么不要回家,只要我拿到毕业证,我就有能力带你离开了啊。
是不是爸爸又喝醉了酒,怕我回去被打才这么说的。
我马上打去电话,但是无人接听。
一股巨大的不安感席卷了我的全身。
第二天一早,小姨打来电话。
她说让我快点回家里去,昨天下午的时候,妈妈洗衣服失足掉进河里,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怎么可能,昨天下午妈妈还给我发了消息。]
我顿时一阵强烈耳鸣,脑子一片空白,手机也掉在地上摔坏了。
小姨自从她老公死了以后,就搬进我们家。
甚至在前段时间测出怀孕后,她跟我爸的事情就更是明目张胆。
我一个劲劝自己,他们都是一伙的,这些都是假的,想要骗我回去肯定是不怀好意。
直到辅导员找到我,告诉我收到当地警方的消息,我才魂不守舍地坐上了回家的客车。
我从小体弱多病,是妈妈省着每一分钱才带着长大的。
爸爸整天好吃懒做,奶奶尖酸刻薄。
他们那个年代,想离婚又谈何容易。
全家的重担都压在妈妈身上,偏偏又为了我她也不肯离婚。
02
小时候奶奶对我不好也不坏,没有饿着冻着我。
只是不管白天黑夜,逢年过节,她总是喜欢去我大伯爷家中忙前忙后。
够不到灶的我,就经常在地上生一堆火,烤红薯土豆吃。
在别家十几岁的小孩都要辍学出去打工的时候,全靠着妈妈每月打钱回来我才能读书。
每次过年我问妈妈在哪里,他们总说她忙着挣钱就不回来了。
这时候那些亲戚都会在旁边一边嗑瓜子,一边笑我说。
[招弟,你妈妈不要你咯。]
奶奶最喜欢在每一句话前都喊我的名字,经常拉着我的手,像刀片一样薄的嘴唇贴在耳边跟我说。
[招弟,看你爸爸多爱你,还让你花钱去读书。]
[招弟,以后你可要好好孝敬你爸爸,他在外面挣钱可不容易,还得好吃好喝养着你跟你妈。]
[真不知道给你一个女娃花这么些钱能干啥。]
[招弟,你要是个男孩就好了,唉。]
就好像,招弟说得多了,就真的能给我招来一个弟弟一样。
确实,如果我是个男的就好了。
这个想法也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潮湿人生里。
在四处漏风的课堂上站起来回答问题,但是不知不觉染红的裤子被后座所有同学哄堂大笑的时候。
在放学回家的田埂上,被村里的老光棍用淫邪的目光扫视并且骚扰的时候。
在别的男孩子都炫耀自己的爸爸妈妈的时候。
我都疯狂想过,如果我是个男的就好了。
可能就是因为小时候的环境,才养成了我这种怯懦的性格。
让我提不起早一点离开的勇气。
我麻木坐在客车上,泪水在廉价的衣服褶皱里汇聚成一个小小的水洼。
几经辗转,我站在进村的黄泥路上,久久不敢前进。
直到踏进屋子的那一刻,我松了一口气。
到处张灯结彩,甚至挂满了红布。
这怎么看也不像是家里有白事的状况。
果然,说那些话就只是为了骗我回来吧。
这时,奶奶穿着一身大红衣裳,笑脸盈盈地迎接宾客进门。
她转头却看见我站在门口,脸色瞬间阴沉下去。
[你还知道回来,怎么不死外面算了,死妮子,白养你这么大。]
这些话我早就已经免疫了,还是挤出笑脸问道。
[奶奶,今天这是?]
说到这里,奶奶又从阴沉转为阴恻恻的笑。
她上下打量我之后,摆摆手,说道。
[算了,你弟弟明天就要出生了,就不跟你计较了,快到后面去干活。]
[还有,这次回来就别走了,多玩几天,奶奶想你了。]
这样啊,那么想来妈妈应该也在后面厨房忙着呢。
可是,奶奶怎么能确定弟弟明天会出生呢。
还有她的最后一句想我了,让我遍体生寒。
去厨房的时候路过主屋。
红色的大床上,肚子如同小山丘一般的小姨正仰面躺在上面,凌乱的头发挡住了她的脸,什么都看不清。
[嗬哧,嗬哧……]
粗闷沉重的喘息声回荡在装点得喜庆的屋内。
不知道为什么,听得我心里直发慌。
03
后边厨房里堆满了蔬菜和碗筷,平时这些全都是妈妈要做的活,但是现在却半个身影都没有。
我一想到,过了今天我就能带着妈妈离开这个家,又忍不住内心有点激动。
我绕着厨房喊了几声妈妈。
[叫魂啊叫,快点干活,中午要准时上菜。]
我爸一身酒气,揉着眼从屋里走出来。
我条件反射般缩紧身体,生怕他突然间不如意,又重重给我一拳。
[爸,我妈呢?]
我带着胆怯小声地问了出来。
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你小姨不是说了吗,出意外没了啊。就在村里火葬场,下午你顺便去领回来吧。]
看着他满脸毫不在意的表情,就像是在说你去扔个垃圾一样轻松。
此时我已经哭不出来了,怎么是这样,我都没能见她最后一面啊。
我爸轻蔑看我一眼,打着哈欠警告我。
[今天是家里的喜日子,哭丧个脸想死吗,你别给老子扫兴啊。]
随后便脚步虚浮地离开了,一路上嘴里还骂骂咧咧说着什么,保险,什么时候才到之类的话。
我浑浑噩噩,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体干完了活。
我不敢面对现实,就好像我只要不去火葬场,妈妈就还活着。
可是我听说没人收拾的骨灰会被当做垃圾处理掉。
犹犹豫豫到天色渐晚的时候,我一个人走在小路上。
没有钱买骨灰盒,我就把妈妈装在我的书包里。
就算装满了整个书包,还是好轻。
路过院子的时候,听见有人在埋怨我爸。
[你怎么就烧了,我不是跟你说过拿去配阴婚,八字我都算好了,还能得好几万块钱呢!]
我爸面露难色说。
[你着什么急,最近查得严不知道啊,放心吧,会给你个交代的。]
这时候又有大婶来拉扯我的胳膊。
[哎哟,招弟也不小了吧,我娘家侄子跟你差不多年纪,也该结婚生娃了,他家愿意出这个数,嫁过去保管你享福。]
她一边说一边两根食指做交叉状,表情夸张又可笑
这人侄子我知道,坐过牢,原因是猥亵儿童。
前两天才从牢里放出来,听说在里面被打得半身不遂。
这是要着急找个人照顾他后半辈子呢。
这边我还没说话,我爸倒是冲上来赶走了大婶。
[我家妮子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说媒了,滚开滚开!]
大婶一脸不忿,想着这方圆十里谁能吵得过她。
扭脸一看却熄了火焰,只因为我爸在村里是出了名的脾气暴躁。
去年还打死了个山外面来的年轻人,由于这里处于大山深处,没人愿意来管,他也只是被村长叫去骂了一顿就回来了。
[李二炮你没长脑子啊,看得起你才给你说,整整十万你不要,还要去哪里找这么好的事。]
我看见我爸听见十万的时候,眼睛一亮。
可是他像是又想了些什么,神情得意,语气炫耀地说。
[十万算什么,我家妮子给多少都不行。]
大婶骂了句神经病就离开了。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难道是因为我妈死了,突然对我有了点父女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