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有个不成文的说法。
“女胎还阴债。”
头胎生下的女孩,不想要就要扔的越远越好。
等二胎打掉还完阴债,化解了怨气,从而才能生出男孩。
村里人都怕家宅不宁,被不干净东西缠上,所以深信不疑。
1.
我大姐刚生下小侄女时,大姐夫一气之下活活给摔死了。
而我和老妈站在外间炕沿边,看着那个血肉模糊的死胎,一瞬间全身冰凉。
明明外面艳阳高照,我却好似一下坠入了寒冬的冰窖。
只有大姐拖着生产完的身体,抱着那个死胎放声大哭。
本该闭着眼的孩子,却在大姐抱起来时,跟我四目相对。
一年后,大姐再次怀孕,却死在了冰冷刺骨的湖水里。
我大姐叫孟娇,不过19岁,被找到时,尸体已经高度腐败。
我跟在老妈身后,头也不敢抬,老妈在前面边走边念叨,
“听你龚叔说面目肿的老大,胸腹隆的像个球,都流绿色的水水啦,是不是怪恶心的嘞?”
我一直没出声。
老妈看了我一眼又问“你是不是没听懂?”
随后也不顾我是不是真的没听懂,自顾自又说
“就是泡的特别大,我都辨认不出样子嘞。叫撒子来着?对,你龚叔说叫撒子巨人观…”
老妈语气里难掩兴奋,好似死的不是自己女儿,而是条狗一样。
看我依旧不出声,她这才缓缓停下脚步,转过头撇了我一眼,骂道:
“你是个死人嘞,跟你说话也不应一句,没出息的王八羔子。”
而此时我脚步发虚,脑子和了浆糊一般。
回想前几天,大姐回家时拉着我的手说“妹,你长的漂亮,生的孩子肯定也漂亮,丈夫就不会打你啦。
我当时很反感大姐口中的丈夫,便不愿多听,借口干活去了。
出门时还能听到老妈不咸不淡地骂道:“别人头胎都能生出儿子,你为撒子不行?你不认命还不信老祖宗的规则,短命鬼早点子投胎,你才能生儿子晓不晓得?”
而大姐只会呜呜地哭。
我当时回家天色已黑透,老妈拿着苕帚反手抽了我好几下。
没好气地说:“一有功夫就撒丫子跑,养你这么大有啥用?我看你晚饭也不用吃啦。”
我忍着疼,一声不敢吭,越哭老妈打的越狠,这是每一次挨打得出的经验。
我就蹲在墙角边,看着那天突然回家的大哥大嫂吃饭。
大嫂已经怀孕六个月了,老妈对头胎非常看重。
而后我妈提了一嘴大姐夫何录要给我家一块地,而大哥大嫂好像也一点都不惊讶。
当时我饿的前胸贴后背,根本没有去想为什么大姐夫忽然对我家这么好。
2.
我跟着老妈走到湖边的时候,一眼看到了大姐炸开的肚子,一时没忍住吐了出来。
老妈挤在人堆里,假惺惺地掉了几滴眼泪,我腿软的差点又跪倒在地,被一双大手扶了起来。
龚叔满脸怜惜地说:“小柔啊,喝点水漱漱口吧。”
说着放进我手里一瓶水,我的眼眶蓄满了眼泪,在看见龚叔的那刻噼里啪啦掉了下来。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肯对我好的人,那一定是龚叔。
我缓了缓,看到村里有名的黑婆也站在其中。
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老妈拽着打断了思绪。
老妈眼尖看到了龚叔,一脸谄媚地拉着我,摆出一副良家妇女的样子。
后面我才看见周围围满了人,七嘴八舌说着大姐肚子里孩子成型啦,还是个女胎。
我盯着大姐突出的眼球,面目全非的脸,只觉得苍凉。
我知道她死的时候一定很痛苦。
想起老妈在家的时候总说她自己命好,一胎就生了男孩。
叫我们要感谢大哥,这辈子记得大哥的好,不然我和大姐一定活不了。
那之后不过三个月,大姐夫就大张旗鼓娶了别人。
而大哥大嫂占了那块地,村里人都说拿的是大姐的买命钱。
大哥听了不愿意,老妈就撒泼一般出去骂街,大骂他们眼红嫉妒,这才没人敢说闲话。
我还是日复一日下地干活,要不就是上山放羊,时不时被老妈打一顿,骂我和大姐一样,是个没出息的赔钱货。
后来有一回,我失足掉进山民挖的陷阱里,喊了一天一夜,差点死在里面。
最后被一位漂亮姐姐发现,救了上来。
我愣愣地看着她美若天仙的脸,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说我可以喊她姐姐。
我很害怕,小声说了谢谢,就往家的方向跑,余光撇见她跟在后头,也不知道走没走。
回家时,老妈正奉承着给外婆煮肉,看见我一瘸一拐衣衫褴褛地回来,开始破口大骂。
“没脸皮的东西撒,老娘的脸皮子都给你丢光了咯,搞成这个样子为撒子不死在外面嘞?”
外婆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拿着肉吃的油光满面,看见我一拐仗便劈了过来。
我吓的一抖,摔倒在地。
外婆总是比老妈更可怕,因为她打我打的更狠,从来不管手边有什么,只会拿起来往我身上砸。
“人堆里厮混的小娼妇,不要脸的小婊子,你还敢躲嘞,我今天就要打死你。”
我被抽了好几拐杖,害怕极了,本能推了外婆一把,一瘸一拐跑了。
老妈捂着心口顺气,还想骂,却被外婆撒气般抽了一棍子,“你打我做撒子嘛?”
老妈平时那么强势一个人,在外婆面前却只能畏畏缩缩。
3.
我哭着跑出家门,饿的饥肠辘辘。
却发现救我那个女人站在门口一脸担忧地看着我,她将我带回了家,给我准备了饭菜。
我狼吞虎咽地吃着,问她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也只是笑了笑。
看的我一头雾水。
她便转移了话题,跟我聊起了龚叔家新盖起的大房子,我瞬间被吸引了视线,满脸羡慕。
她又说:“龚叔家是你们村的大户人家,人有文化,还有钱,住的大房子特别漂亮。”
“他在村里比村长还有威望,也是他家年轻的时候请了外面来的高人,说丢弃的女胎一定要还阴债。”
“穷人家谁愿意养女孩?可不得她们自己等死?”
她漫不经心地说起来,又温柔地拂了拂我的发。
我听完皱起了眉:“龚叔有钱是全村皆知的事,可他是大好人,他家怎么会信这样歪门邪道的事?”
我想起了惨死的大姐,又不太愿意相信她的话。
毕竟龚叔一直对我很好。
她看我有些不高兴,便又说:“想来龚叔也是行善积德的好人,毕竟数月前福如寺的香火钱捐了不少。”
我正疑惑,她叹了口气继续说:“他说要给生病的小儿子积德。”
我这才想起,龚叔有个傻儿子。
于是我心不在焉地跟她告了别。
回到家后有些发怵,怕老妈报复,也怕外婆还没走。
哆哆嗦嗦走进屋,没想到老妈只是看了我一眼,说叫我今晚早点睡。
翌日一早,老爸出奇地没出去干活,平时愁眉苦脸,今天倒是满脸喜庆。
我拔了草喂兔子,老爸却拉着我的手说:“别干了,洗洗手去。”
我满头雾水,听到今天不用干活,还喜滋滋乐了一阵。
过了一会,龚叔的身影出现在我家门口,老爸殷勤着给倒水,推搡着叫我跪着给龚叔敬茶。
我有些不愿意。
龚叔见状摆了摆手,摸着我的头说“这孩子打小生的好,又聪明的很,以后必定是个有福之人。”
老爸呲着一口大黄牙乐呵呵地说“托您的福嘞,女娃子生的不好,聪明也没得撒子用处。”
我只攥紧了手里的茶杯,默默站在一旁听着。
随后上完茶,龚叔给了我一包糖,说道:“我小儿子最喜欢吃这个,你们小孩儿应该都喜欢,你拿去吃吧。”
我低眉顺眼地道了谢,转头出去了。
只是不知道老爸和龚叔要说什么悄悄话。
4.
晚上回家,就被老妈拽住使劲掐了几把,嘴里不干不净骂道:“昧良心的王八羔子,点好东西都不知道想着你老娘。”
我知道老爸一定将今天的事告诉了老妈,随即将糖拿出来交了上去,老妈却死死拽着我的胳膊不放。
我翻开衣袖看了看,手臂已经被掐青了。
老妈还嫌不解气,揪着我耳朵又扇了一巴掌“别以为我不晓得你心里想什么。”
老爸听到动静后,赶忙一把拉开老妈,瞪了她一眼,老妈这才不敢出声。
回了屋,我还能听到老爸质问老妈“你打她做甚?她晓得个球?”
老妈又支支吾吾。
只有我知道她只是拿我撒气。
老爸脾气上来了,也不耐烦听这个,便喊道:“等事情办完了,你爱怎么打怎么打。”
之后老妈便没有说话了。
我躺在大炕上,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房顶,才安心睡了过去。
直到大嫂生产那天,全村的狗都开始叫,我缩在墙角瑟瑟发着抖。
大哥急匆匆敲开门,把一块红布包塞给我,叮嘱我一定要放到十字路口稻草旁的石头下压着。
随后便带着老爸老妈走了。
我害怕极了,哆哆嗦嗦打开看了一眼。
之后便硬着头皮,躲开狗的狂吠跑到了十字路口,压在了石头下。
等我急匆匆赶到大哥家时,门口已经围满了人,老妈正叉着腰对骂
“杀千刀的,你才遭报应呢,少拿你那屁眼子跟老娘喷粪,你家姑娘掐死了不知几个呢…”
话还没骂完,就听产婆大叫一声“造孽啊,我可干不了了,你们赶紧找别人吧。”
大哥一脸戾气,质问产婆收了钱不办事。
产婆屁滚尿流爬出房门,满脸恐惧,手上的血沾到哪都是,
“这钱我不要了,我退给你,有钱拿没命花,你家这是要害死我啊。”
大嫂撕心裂肺的喊叫,听的我直起鸡皮疙瘩,即使这样,断断续续还能听到她喊
“我的儿我的儿啊。”
最后老爸一脸阴沉地拿着镰刀,将村民全部赶跑了。
留下满院子的血腥味,我吓得大气不敢出,只听见大哥在屋里嘶喊着:
“这鬼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明明应该跟着孟娇一块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