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宣二十三年冬,贺兰屿南征凯旋而归。
上京大街上,一女子与他同骑一匹马。
他们眼中含情,笑意舒朗。
接风宴上,皇帝问他要什么赏赐。
他拱手跪拜,以战功相抵。
只为解除与我的婚约。
“我乃秦国大将军,怎可迎娶舞姬之女。
后来,我穿上喜服,他却红了眼眶。
隐忍着怒气问我:“你要穿给谁看?晏辞吗?
1
冬至这天,上京下了大雪,鹅毛般的大雪洋洋洒洒的下了一天一夜。
贺兰屿南征凯旋归来的消息让整个上京都为之振奋。
这个让秦国折了两员大将的南靖国终于被贺兰屿灭国。
接风宴上,皇上问他要何赏赐。
席上的我双颊发热,低头浅笑。
我与贺兰屿有婚约。
如今我们二人都已过了嫁娶的年纪。
宴上众人都以为他会求娶我。
在我恍惚之际,贺兰屿上前拱手跪拜。
“臣请皇上下旨解除与温小将军的婚约!”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我如遭重击,不可置信地看向跪在地下的贺兰屿。
我们自幼在军中一起长大,也是他跪在我父亲面前求着成全我们的。
我们一起剿匪,一起并肩作战,才得以有了“温小将军”的名号。
可如今听到这个称号却觉得刺耳的不行。
他侧头看我,眼神如凛冽的冷风,刺骨的寒意透露出对我的厌恶。
“臣乃秦国大将军,怎可迎娶舞姬之女!”
舞姬之女?
也对,虽然我养父是秦国镇国将军,可我生母不过是救了镇国将军的一名舞姬而已。
当年我生母救了镇国将军,在被敌人发现后,被南靖国将士灭口,刚满一岁的我则被养父带回上京。
我幸得嫡母和兄长的疼爱,他们待我如亲生般把我养大。
现在却被贺兰屿在朝堂上羞辱。
我斟满酒杯,顾不得君臣之道。
跌跌撞撞走上前,把杯中的酒尽数倒在贺兰屿头上。
“皇上,既然大将军已觅得良人,那不如臣成全了大将军。”
我跪拜在地,忍着在心头极速蔓延的刺痛,直到皇上点头同意,才一步一顿地离开宴席。
2
雪越下越大,将整个皇宫染成一片素白。
昭阳门下,一袭白衣立于前。
他深沉的眸底夹杂着难以言说的爱意。
我裹了裹身上的冬装,寒风还是从脖领处钻了进来,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冷风一吹,我的身子摇摇欲坠。
“晏辞。”
我轻喊了一声。
晏辞好似听见了一般,快步走上前。
卸下身上的大氅披在我的身上。
一股热气瞬间把我裹住,冷风吹过,眼眶不争气的红了。
“贺兰屿说了何时与你成婚吗?宴席结束了吗?怎么…”
晏辞低头问我时突然住了口。
“怎么了?”他慌张询问,“可是他带回来的那个女子有问题?”
今日凯旋,整个上京的百姓都亲眼看到了一女子与贺兰屿同骑一匹马。
女子笑意盈盈,眼中含情。
贺兰屿姿态卓然,笑意舒朗。
我低着头,泪如雨下。
“阿屿说,舞姬之女配不上如今的大将军…”
晏辞闻言身形一顿,手握拳状,骨节泛白。
“混账!他母亲也不过是楚国一个倒夜香的,若不是他父皇酒后乱性,哪来的他?他倒是嫌弃你来了!”
“算了,这事不要再提了。”
我深吸一口气,我们三人生母的身份都是别人拿来嘲笑的把柄。
我不愿再提,为我,也是为了晏辞。
3
承宣九年,楚国屡次进犯秦国边境临岳城,我父亲率军反击。
在连破楚国四城后,楚国派人谈和。
一年后楚国以贺兰屿为质子,才结束这场战争。
那时只有八岁的贺兰屿被我父亲押回上京。
我随嫡母出城迎接父亲时,一眼就看到了被关在囚车里的贺兰屿。
他面黄肌瘦,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一缕阳光正好洒在他脸上,看得我心疼至极。
长达两个月的返程中,因气候不适,他几次差点命丧途中。
是我兄长温珩每每路过一城,就会进城求医为他治病。
他这才得以保住性命。
我求得父亲让贺兰屿留在身边,若是他被关进那吃人的皇宫。
就他这小身板,怕是一个月都熬过不去。
父亲疼我,进京面圣时为贺兰屿求了一道养在军中的圣旨。
我随父亲在军中历练,常躲在营帐中偷看他。
有一些士兵看不惯我父亲亲自教他习武,有意无意的总是调侃他几句,但是每一句都会戳到他的痛处。
说他母妃是一个倒夜香的,因为不受宠,所以楚国才选他为质子。
每当这个时候,来军中看我的晏辞总会挺身而出护着他。
晏辞年长我和贺兰屿一岁,又是秦国皇子。
直到他下令杀掉那几个士兵以后,营中再也没有敢嚼贺兰屿舌根的人。
4
晏辞把我送回将军府后,嫡母匆匆来我屋里。
退婚的圣旨已经传过。
她坐在床头心疼的抓着我的手放在她的手心慢慢搓热。
“迎儿,罢了,一个敌国质子而已,当年他求你父亲许你们婚约时我就极力反对,果然,他不是个值得托付之人。”
我的心此时已坠入冰窖,任凭嫡母怎么搓我的手也无济于事。
晏辞在门外一直未走,似是有事要说。
我打发嫡母回去后,拿起晏辞的大氅出了屋子。
“再不回去,宫门要关了!”
他在雪中静静地站了很久,头上落满了雪花,一阵风吹来,发丝微动,抖落些许雪花。
许是站久了的原因,他的身形和眼神显得悲凉和平静。
见我出来,他睫毛轻颤,长出一口气。
双手握着我的肩,带着哀求的口吻问我。
“从现在起,你能不能也看看我?”
晏辞对我,永远都是赤诚坦荡,从不掩饰他对我的爱意。
我抬头对上他深情又热切的眸子,一股莫名的歉意由心底升起。
四年前,我们三人南下剿匪,贺兰屿为了救我受了轻伤。
回京后,父亲为了报答他,问他要什么奖励。
贺兰屿在将军府里,求了与我的婚约。
当时,晏辞就是这样,掐着我的肩,红着眼眶问我:“贺兰屿到底有什么好?你不能看看我吗?”
我有愧于他,明明我知道他从小就喜欢我,却还是在见过贺兰屿后,把他的喜欢抛诸脑后。
5
晏辞虽贵为皇子,生母却是个宫女,直到死也没有给位份。
所以他内心自卑且无助,把我和贺兰屿当做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在我和贺兰屿被赐婚后,他有三年都未曾出现在我们面前。
直至去年冬,正在南征的父兄遭遇严寒,粮草无法运送。
我和贺兰屿奉旨增援运送粮草。
半路中,遭到一只蒙面队伍的伏击。
我被敌方弓箭射中左肩,掉下战马。
在我以为要战死时,晏辞率兵赶来。
迷迷糊糊之际,掉进一个结实的怀里。
只听得晏辞痛苦的嘶吼。
“对不起我来晚了。”
“温迎,不许你死!听到没有?”
他将我绑在身上,拿出长枪在敌人中间杀出一条血路。
才得以将我带回上京。
那一战,我失去了最疼我的父兄。
到最后,我连尸首都没有见到。
只记得晏辞低着头,声音颤抖地说道:“战后我率五百余人也没能找到,那里尸首遍地,都被战马踩的面目全非…温迎,对不起…”
思绪回转,晏辞好像总是在跟我道歉。
“嘶~疼!”
我吃痛的捂住被箭射伤过的肩膀。
晏辞受惊吓般松了手。
“还疼吗?”
这伤口已经一年了,只要到了阴雨天,骨头缝里又痒又痛。
我点了点头,错开他的眼睛,不敢与他对视。
他仰天长叹,片刻后才道:“罢了罢了!”
转身走进皑皑白雪中。
6
年节刚过,贺兰屿就迫不及待地要迎娶他带回来的那个女子。
父兄战死沙场时,皇上痛失两员大将。
曾说大秦三年内禁止所有的婚嫁丧娶。
这才过了多久,皇上就为了贺兰屿毁了旨。
朝堂之上,言官上书求皇上驳了贺兰屿的大将军头衔,收回兵符。
可不知贺兰屿给皇上灌了什么迷魂汤,只要是他的要求,皇上一一应允。
一个楚国质子,竟然统领了秦国的百万大军。
“皇上!让楚国质子统领我大秦百万大军,若日后楚国犯我国界,那岂不是把我大秦拱手相让?”
言官张有才在早朝提出质疑,刚下朝就在闹市被砍死在乱刀之下。
消息一出,是谁做的,一目了然。
可人微言轻,皇上这时正宠着贺兰屿,谁也不敢顶着被杀的风险再去进谏。
正月十五,贺兰屿大婚,皇上赐了他新的府邸,不再屈居在曾经的将军府。
时移世易,曾经辉煌的镇国将军府如今冷冷清清。
皇上下旨,上京五品以上的官员需参加贺兰屿的婚礼。
原本不想去的我也没有了拒绝的理由。
自我受伤回上京休养,不再参与战场之事起。
这是我第二次见贺兰屿。
与第一次在接风宴上不同。
他身着红色婚服,洁净明朗,全身透着与生俱来的皇室威严。
与他对立而站的女子凤冠霞帔,身材娇俏。
贺兰屿看她的眼神柔的都快滴出水来。
我坐在席间,差点以为和他拜堂的是我。
曾经的他也用过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我以为等他南征回来,我们就会成亲,携手白头到老。
自我父兄离世,他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不知何时开始,我们的关系突然就变了。
7
酒醉断肠人,三杯酒下肚,我已分不清南北。
匆忙找茅房的时候,不小心误入贺兰屿的书房。
屋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我忙躲进书架中间的缝隙。
“怎么样?”
贺兰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醉意。
“回将军,属下在临岳城密查了半年,寻到了温骁父子的蛛丝马迹。”
温骁,镇国将军,我的养父。
听到这个名字,我的头脑瞬间清醒。
贺兰屿在找我父兄,听那人的意思是我父兄还在人世。
临岳城,是秦楚和南靖三国交界的一座城池。
当年我父兄就是在那里遭到埋伏,失去了踪迹。
当时军中大乱,运送粮草的贺兰屿赶到临岳城,率领大军反攻南靖国。
我正准备出去找贺兰屿问个究竟。
却听见从他嘴里冷冷的吐出一个字:“杀!”
我呼吸一窒,伸出去的手迅速缩回。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心脏骤停,然后开始剧烈的跳动。
直到贺兰屿出了书房,我才瘫倒在地。
自己仿佛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又狠狠地搅动,感到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
贺兰屿,他怎么能…
他怎么能杀我父兄!
若不是我父亲把他留在营中教他习武,教他兵法。
怎会有现在的他。
若不是我兄长在他为质的途中四处求医,他早就已经死在不知道哪个城了。
我想撑起身子站起来,手上又虚脱无力。